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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：春花秋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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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半月前和老妈闲聊，老妈语气悲伤地说道：“前一阵子，尕春在医院生孩子，孩子保住了，尕春人没了。”
“没了？”我十分惊讶，顿时眼前浮现出那个脸色红润、眼神清亮的小姑娘来。
初见尕春和尕菊俩姐妹是在姥爷的院子里，，上面结着足足有拳头大的杏子，可口的杏子成为了周边小孩子们眼馋的对象，没事儿就聚集过来围着姥爷要杏子吃，其中就有尕春和尕菊。
姥爷很喜欢孩子们，他嘴里叼着自己卷的老旱烟，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儿往杏树上杵，几杆子下去，拳头大的杏子扑通扑通往地上掉。孩子们就像猴儿一样机灵，捡了杏子就往自己兜里揣，一边捡还一边不忘了吃，一会儿就吃饱了，也鼓鼓囊囊揣了一兜。
因为我刚来抹不开面子的缘故，看着别的孩子在地上捡杏子，我只有站在外围观望，心里那个馋劲儿就别提了。
“哥哥，这个给你吃吧。”尕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，从兜里抓出一把杏子给我。
“抢不到，真丢人，略略略……”尕菊一边夸张地嚼着杏子，一边吐着舌头朝我做着鬼脸。
我羞得满面通红。
尕春笑着替我打圆场：“尕菊，不要这么说你哥哥，城里人都比较文明。”
我扑哧一声笑了，自此我和尕春尕菊算是交上了朋友。尕春是姐姐，十岁，尕菊小尕春两岁，她们的家就在姥爷家不远处，离得很近，走几步路就到了。
那时姥爷家的山上刚拉上了电线，姥爷家里买了一台黑白电视，放着那个时代最流行的电视剧《还珠格格》，每天下午雷打不动大戏准时开场，小燕子和紫薇格格精彩的表演吸引了一大票小粉丝。电视剧开演的时候姥爷家里简直要比电影院还要热闹，周边的小孩子们乌泱泱坐满了炕头和板凳，嗑着瓜子吃着杏儿，对着电视指指点点，热闹极了。
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，这么多天过去了，我唯独没有看到尕春和尕菊，偶尔约了好几次，她们也支支吾吾好像不愿意过来的样子。
她们俩家离姥爷家几步路的距离，为什么不过来一起看？她们是我在村里最熟悉的小伙伴了，见不到她们俩个人，我的心里总是充满着失落感。
我决定去尕春和尕菊家里找找她们，沿着蜿蜒的山路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她们家里。
“尕春尕菊，在吗？”我敲了敲门喊道。
尕春应了我一声跑了过来，令我意外的是，她身上系着一件脏兮兮的围裙，手臂上戴着宽大的套袖，两只手湿乎乎的。
“走，到姥爷家看电视去！《还珠格格》刚开始，还来得及！”我拽着尕春的袖子把她往门口拖。
“哥哥，你去看吧，我恐怕是不行……”尕春面露难为之色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达达和妈妈快回来了，我活儿还没干完哩……”尕春低着头小声说道。
“什么活？”
尕春默默把我带到了昏暗的灶房里，一口油腻腻的大锅架在灶膛之上，生着火烧着水，水约莫刚有点热度的样子，微微冒着热气，灶台上还摆着一堆用过的碗筷。
“哎呀，糟了！要灭了！”尕春熟练地拿起一条烧火棍透了透火，往里面填了一些切碎的玉米杆儿，使劲拉了几下风箱，火苗又开始蹿了起来。
尕春抹了一把汗，在脸上留下两道黑色的痕迹。
“哥哥，我刚铡完草，中午的锅还没洗哩……达达妈妈来了就要骂死了，我不能去看了……”尕春拿起一个小板凳放在灶前面垫着脚，站在凳子上伸直了手臂，拿起抹布在热水里搅动着。
看着堆在一边的碟子，我有些语塞，眼前的这个能干的尕春，和那个抢杏子吃的小孩子还是同一个人吗？
“家里都是你洗碗吗？”
“嗯，达达妈妈平时没时间，他们白天去地里，都是我做饭、洗碗。”尕春熟练地将碟子、碗筷浸入锅中，倒了点洗涤剂，拿着抹布熟练地洗了起来，顿时溅起一片水花。
“尕菊呢？她干吗去了？”
“她到泉眼那边饮牛了，待会还要喂猪喂鸡。你赶紧回去吧，再干不完活儿，达达回来又得骂我们哩！”尕春不再说话，专心致志地洗着碗。
我只得一个人往回走，在路上我看见了尕菊，她牵着一头比她大好几倍的老黄牛往回走，见到我时她高兴极了，冲我吐着舌头做鬼脸。
而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
晚上吃饭的时候我问姥爷：“尕春和尕菊这么小，咋跟别人不一样？别人都能看电视，她俩咋啥活都得干啊？”
姥爷拿出报纸撕成的条儿卷上烟，啪嗒一声划着洋火点上，摸着我的头，“傻孩子，尕春和尕菊将来都是要嫁人的，家里的事儿都拾掇不明白，还咋嫁人啊？”
“她达达为啥还总骂她们？”
姥爷抽了一口烟望着远处，“尕春他达达就是想要个儿子啊！大半辈子了媳妇肚子不争气，也没生下个儿子……”
2
尕春六年纪的时候就辍学了，用尕春达达的话说“一个女儿家，嫁得好比啥都好，上学没啥球用，认识字就行”。
尕春热爱上学，但是她拗不过骨子里封建保守的达达，只能含着泪遵父命离开了喜爱的学校。
离开的那天她哭着把课本一本本地包好了书皮，将折了角的地方一点点抚平。那些书带给她太多的梦想，那里有天安门冉冉升起的国旗，有五光十色的外面的世界，甚至也许能够改变她的命运，将来做一个城里人。而现在，尕春知道这一切被永远地切断了，她也许将永远只能被封闭在这大山里。
尕春将没用完的作业本留给了尕菊，她希望尕菊能用功念书，将来能做个体体面面的城里人。
然而尕春的梦第二次破碎了，尕菊在她离开学校的第二年也辍学了，这次不是达达逼的，而是尕菊自己要求退学。尕菊表示自己厌倦了上学，想要跟着村里早就辍学的姐妹们去广州打工。
“啥，广州？”尕菊向达达妈妈说出想法的时候，一家人都惊呆了。
妈妈抹了抹眼泪，没上过学的农家妇女虽然说不出上学好的大道理，但是看城里人那光鲜的生活，也是知道上学的好处的。
达达保持着一贯的沉闷，闷闷地抽了半晌的烟，吐出了一圈圈浓厚的烟雾，在布满泥泞的鞋底子上捻灭了烟头，终于做出了决定。
“算求，都不是上学的料！女娃上学也莫啥用！都怪你的肚子不争气，生不下来个读书人！”
尕春在县城里送尕菊上了南下的火车，火车站里人声鼎沸，尕春抱着尕菊痛哭流涕。因为妹妹要离开，尕春四点就起来烙了八张大饼，又煮了十几颗鸡蛋，又觉得妹妹包里太空，又塞了好几个苹果，将妹妹的书包塞得满满的才算罢休。
一想到尕菊独自去那么遥远的地方，尕春又觉得心神不宁，又给尕菊塞了卷成一卷的一千块钱和一部手机。尕菊接过了钱和手机，眼眶一红，她知道姐姐总说女人总会嫁人的，在婆家难免受些委屈，所以要给自己准备点嫁妆才自由，然而这次姐姐将这些全都给自己了。
尕菊离开的这几天家里所有人都少了言语，尕春和妈妈默默做着家务，达达则皱着眉头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老旱烟，一家人提心吊胆地等着尕菊的消息。
几天后尕菊打来电话，尕春激动地喊来了达达妈妈，电话里传来尕菊的声音：“达达妈妈，姐姐，我已经在广州安顿下来了，在一个台湾的电子厂上班，一个月三千多块钱，这边老乡多，我好着哩，你们放心吧。”
“那就好，那就好！”虽然有一肚子话想对尕菊说，但是担心电话费太高会加重尕菊的负担，尕春还是将想说的话都憋在了肚子里。
“闺女，照顾好自己啊！！”达达扯着嗓子对着话筒喊道。这几天他格外关注来自南方的消息，。
一家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。
尕菊走了以后，家里所有的活儿都落在了尕春的肩上，尕春越发的能干，加上自身长得俊俏，很快上门提亲的媒婆就踏破了家里的门槛儿。
尕春达达望着提亲的人群，乐得合不拢嘴，对媒婆开出条件：“家里两个女娃，没有男娃续香火可不行，还是招个上门女婿稳妥！”
这个条件一传出去，尕春家的门庭又开始冷落了起来，几个月都没见有人上门了，偶然有几个上门的，男方不是鳏夫就是身体有问题，都叫尕春达达给撵了回去。
这一下更没人了，尕春达达每天急得坐在院里望着门口干瞪眼。
在村里媒婆子的劝说下，对面东山上的一个小伙儿到尕春家提亲。尕春爹上眼一看，小伙子模样长得挺周正，也很利索，但是就是一点，家里特别穷，真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，家产就几间土房、一头瘦驴，五六亩地还都在山上。
好在小伙子还不错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，为了延续香火，尕春爹咬咬牙应承下来，决心办了这门婚事。
尕春出嫁的那天村里人都来了，尕春达达难得的喜气洋洋，尕春在房间里等着迎亲的队伍，偷偷拿出手机自拍了一张照片给尕菊发了过去。
尕春敲出一行字：“姐姐嫁人了哩！”并附上一张笑脸的表情。
尕菊也发过来一个笑脸的表情：“快给我看看姐夫帅不帅！”
尕菊偷偷告诉姐姐，自己也交了一个男朋友，是在一个厂子里的山东人，谈了好几个月了，人很踏实忠厚，很照顾她，两人正在热恋中，很甜蜜。
“别告诉达达啊！他肯定会生气哩！”尕菊发来一个吐舌头翻白眼的表情。
尕春捂着嘴笑了，生活蒸蒸日上，她真心为自己和妹妹感到高兴。
3
婚后的生活很平静，男人很照顾尕春，尕春一下子感到轻松了许多。没多久尕春就怀孕了，肚子渐渐变大，自此成了家中一宝，达达和妈妈再也不让尕春下灶台了，所有的事情都被包干了。
村里学校的老师王先生到尕春家做客，和尕春达达一起喝酒，看着挺着肚子的尕春惊叹道：“看这肚子大的，这一定是个男娃！”
“真的？”尕春达达烟都不抽了，瞪着眼看着王先生。
“真的！下怀男，上怀女！你看这肚子坠得呱呱的，明明就是个男娃嘛！”
总算有个传家的了，尕春达达听了王先生的话大喜，乐得合不拢嘴，又和王先生连干了几盅。
怀孕六个月的时候，肚子越来越大，尕春总是觉得呼吸困难，胸口总是传来异常的闷痛，便和男人商量去县城里检查下身子。
县城的医院里，大夫拿着检查报告，面色却是一片凝重：“你们决定要孩子前不做体检的吗？你媳妇有心脏病知道吗？这样生孩子很危险！我建议你们提前做好准备！”
尕春和男人失魂落魄地拿着体检报告回到了家中。
回到家，尕春接到了尕菊打来的电话，尕菊兴奋地告诉姐姐自己在厂里做得还不错，得到了领导的表扬，现在已经提升成了组长，工资也涨了一千块钱。
“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就能给达达妈妈买身新衣裳了！”尕菊在电话中难掩兴奋的语气。
听着妹妹难掩兴奋地诉说着，尕春拿着电话欲言又止，心情很是复杂，但到了最后也没有说出口。
预产期快要到了的时候，尕春一家人做了万全的准备，专门雇了车将一家人拉到了省城，提前找城里的亲戚预定了最好的医院，找了最好的大夫。
即便是这样，大夫还是说成功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六十左右。
尕春达达愁云满脸，隔壁病床的家属看不下去了，开导他：“大叔，不是我说你啊，你就是太老实，你咋就不懂呢？大夫那是故意说严重，等着你送礼呢！一送了礼啥都好办了！”
尕春达达醍醐灌顶，他打听到了大夫的住址，当晚一直守在大夫家门口等着大夫下班。半夜大夫出现时候他就凑上去，吓了大夫一大跳，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病人家属。
“你在这儿猫着干啥呢？”
“大夫，这是我家自己产的土鸡蛋，专门从家里拿过来的，营养高着哩，庄稼人家，就有这个，没啥好玩意……你就收下吧！”尕春达达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篮子鸡蛋。
大夫冷着脸，“这个我不能要，你拿回去给你家闺女吃吧。”
“大夫，这就一点心意，你也别看不上，你就收下吧。”尕春达达又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，往大夫手里塞去。
大夫触了电似的手往后缩，“不行，你拿回去！”
“大夫，你就收下吧！不收我不安心呐！我那闺女有心脏病，我真怕她出啥事！”尕春达达说着眼眶就湿了，赶紧抬起手抹了把眼泪。
大夫于心不忍，从尕春达达手里接过了鸡蛋：“这个我收下了，钱你拿回去，你闺女生孩子我们肯定会尽力的。”
说完大夫转身走进了楼道里。
第二天尕春达达拉着尕春的手，“闺女，你放心，达达给医生说了，医生说一定没问题的！”
尕春进产房的时候男人紧紧拉着她的手，在医生的劝说下才松开了。
医院里不能抽烟，尕春达达焦躁不安地在等候区徘徊着，尕春男人熬得眼睛通红，抱着手臂倚着墙，俩人一句话也不说。
五个小时过去了，传来讯息：孩子顺利出生，是个男娃，母子平安。听到这个消息，尕春达达和尕春男人的心才算是踏踏实实落了地。
“老天爷保佑啊！”尕春达达热泪盈眶，尕春男人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瘫坐在了地上。
但是就在大家以为这一劫已经顺利过关的时候，三天后的晚上，尕春突然觉得呼吸急促，窒息感加重，胸口像是被重锤一下下敲击。医生立刻对她进行了抢救，但是仍然没能抢救过来。
尕春终究还能没能挺过去，死于产后心脏病发作。
有了孙子，却失去了闺女，尕春达达踉跄着回到了山里，头发几乎全都白了，尕春妈妈终日以泪洗面。两位老人因为丧女的悲恸几近丧失了劳动能力，一家人的生活几乎崩溃了。
尕春的男人硬是顽强地挺着，既安慰着二老，又担起了家里所有的农活，还要照顾年幼的孩子。
尕菊听到消息已经是尕春死去半个月以后了，消息如晴天霹雳，她哭了几天几夜，最后咬着嘴唇做出了最艰难的抉择，恋恋不舍地辞去了工厂里的工作，分别了正在热恋中的男朋友，带着破碎的心踏上了回归大山的火车。
尕菊回到了家中，和姐夫一起挑起了全家的重担，撑起了一方天空。
按照山里的风俗，姐姐意外死亡妹妹需要续弦，也为了照顾姐姐的孩子和悲痛欲绝的达达和妈妈，在达达妈妈的一再要求下，尕菊嫁给了姐夫，重新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家。
她既做农活，又照顾父母，又拉扯着姐姐的小孩，让达达和妈妈从失去长女的悲痛中走了出来。
后记
后来在国家政策的扶持下，村里免费给大山里的尕菊家盖了新房子，打了井，再后来尕菊生了个小男孩。
后来在国家统一的帮扶下，大山里的人家都搬下了山，尕菊在县城住进了廉租房，一双儿女也在县城上了小学，小夫妻边打临工，边供娃娃上学。
大山里只剩下祖辈们留下来的老房屋，以及一辈子生活在大山里的老人，老人们依旧住着老房，恋着大山。
今年夏天的时候我上过山，老房子多数房门紧锁，全村留守老人不到20人，老人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容易。小时侯孩子们抢着吃杏子的那棵杏树上长满了累累的果实，有的长软了都掉在了地上。
但是孩子们抢着摘杏子吃的场景再也看不到了。
我摘了一桶杏子带回了县城，让离开大山多年且年迈的姥爷吃上了自家的果子，品尝到了家乡的味道。（原标题：【山村纪事：姐姐死后，她嫁给了姐夫】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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